那气息落到地面,一层薄霜就从外面封住了那一片满是划痕的磐石,旋即又融化消散,只留下润湿的积灰。 年复一年,冬去春来,漫长而寒冷的季节再度睡去。 桂皮、龙涎和没药在青铜烛台上燃烧,那粗壮的立柱雕刻了戎装的天女,驭车持矛的武士,还有巨龙、青鸟、灿烂极光中飞舞的仙灵,以及狂风暴雨中驾长船纵横驱驰的长髯海匪。 目光坚毅凶狠,脚边插着不熄灭的火炬,浮雕上的海盗挥舞燃烧的宝剑,紧握着麻扭的缆绳,仿佛即将从灯柱上冲出来,在白海和黑海大肆劫掠。 他是没有土地的领主,他的疆域是广阔大洋,旧角盔是号召万众的宝冠。 可他现在正在青石宝座上经历无限幻梦,剑光熄灭,金盔蒙尘,直到仙子入梦,再度召唤他起航出征。 是时候了。 “没有帆了,怎么能开船呢?” 语调依然冰冷如霜,高耸如铁塔,雄伟似天神,令人生畏的阴影覆压在贝文中尉头顶。 巨人起身,震落的灰尘也落在中尉露出胸甲边缘的白色肩章上,这木架教堂太过古老,早该和千年前的一切事物一同腐朽。 除了冈查·托西烈,那巨人上前一步,长剑上烈火逐渐苏醒,刻满划痕的鸢盾振振金声,中尉在他脚下也显得瘦小。 “伟大的先祖,祖国正深受苦难,请您再一次保护人民。” 三年来,冷湖的仙女告知他令人不安的消息,尽管深居眠梦,他依然觉得坚强的曼锡莱人民会一如既往地渡过难关,但仙女的出现也日渐减少,最初是三日一次,变为一周一次、一月一次…已经有三月无人入梦了。 他本该察觉异样的,仙子每次出现,都越来越失去永远的青春活力,直到枯瘦不堪。他看到供奉湖仙的女巫后继无人,趴伏在林中老人足迹里的德鲁伊也成了断绝的传统,他们一个个孤独地死在自己的埋灵树下。 那些异邦人,曾经穿着兽皮、挥舞着粗糙棍棒,为曼锡莱子孙奴役的野蛮部落,现在竟在整齐划一的铁甲保护下推进,蚕食着曼锡莱土地,他们头盔上有鸡冠一般羽饰,拿着装了枪头的喷火管子,紧跟在同样喷火的巨大炼炉后面,踏过田野和街道,驱赶着呼喊从不回应的神祇名号的妇孺。黑色的骑兵把砍下的脑袋插上背后的尖铁架,鲜血和粘稠的东西从刺破的眼球处泻出来。这些士兵是龙带来的,长长的黑色巨龙,喷出浓烟与火焰,一路悲鸣着把曼锡莱土地划为两半,恶魔的士卒从巨龙腹中鱼贯而出,成群的恶魔又砍尽了林中老人的儿女满足毒龙燃烧的脾胃,还往湖仙隐居的静水投下整车苦咸的盐块。 就像那被他斩杀的巨龙,恶龙遮蔽天空,吐出硫磺味的毒火,杀死了曼锡莱四分之一的人。 冈查再也无法视若无睹,但他也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衰弱着。 他还是挥起不再熊熊燃烧的长剑,古老的教堂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冈查·托西烈站在曼锡莱,如今的曼诺尼亚方阵的一边,绝望正笼罩着曼诺尼亚军队,没有人对这个滑稽的高大古代勇士投以多余的关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海上大王托西烈的英勇事迹了。 托西烈眼中燃烧着火,那些骑兵背上的头颅差不多已经腐烂成骷髅,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他。 端着后膛枪的奈温特等射手看笑话似地眼看着托西烈砍翻了几个不长眼的骠骑兵,才稍微认真起来对着他一顿点射,好让他不干扰中军的推进。 红色的血从枪伤流出来,可枪弹似乎不能阻拦他分毫,毫无预兆地,他竟撇下近在眼前的敌军线列,向阵后猛冲过去。 “来吧,我们单挑!” 遍体鳞伤的巨人顶住前进的钢铁战车,高高的炮塔竟射不到他。 托西烈感到生命在流失,遍布身躯的伤口和溃疡像蛭虫一般把他的一切都夺走了。 他本是未尝败绩的海上勇士,是他人民与子孙后代坚不可摧的屏障,可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终于撑不住了,冈查·托西烈滑倒在钢铁锻炉之下,他生于凡人,也死于凡人。 贝文中尉眼睁睁看着他被蒸汽战车碾进车轮,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那钢铁猛兽如同方才与空气角力一般继续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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